作者:大卫・弗里德曼
日期:2024年5月20日
我父母养育孩子的核心原则,是家庭中每个人在智力层面的平等地位。在家庭预算问题上,我和妹妹没有投票权,毕竟挣钱的不是我们。但一旦出现分歧,争论的焦点永远是谁的论据更充分,而非谁的年纪更大。多年后,我听闻一位我向来敬重的老者,对一个与其意见相左的孩子说,不要反驳长辈。我震惊不已,这话在我听来如同异端邪说,近乎亵渎。倘若长辈错了,你当然有理由反驳,就如同你犯错时,他们也会反驳你一样。我认为那位老者在争论中或许是正确的,但这更应成为拿出证据或论据的理由,而非凭借身份压人。
大学时,一位朋友告诉我,她认识的某人在科罗拉多州遇到我和父亲滑雪,那时我大概 13 岁。据那人描述,我们一路上都在争论,而且我赢了一半。前半部分描述得还算准确,但我觉得自己的胜率其实没那么高。
我妻子常引用 “不要带着未解决的争论上床睡觉” 这句建议,以此证明人们混淆了 “争论” 和 “争吵” 的概念。我和父亲之间并非争吵,而是一场思想的交流,这也是我成长教育的一部分,对父亲来说亦是如此。
多年后,我读到保罗・克鲁格曼的《兜售繁荣》一书。这本书起初是为左翼经济学家辩护,反驳右翼经济学家,后来演变成对所有经济学家的辩护,反对左右翼政客滥用他们的思想。书中提到,我父亲是个出色的辩论家,但有时会走捷径,依据自己期望的结论而非事实来选择论据。我给克鲁格曼写了封信,告诉他,作为与米尔顿・弗里德曼辩论的 “世界顶级专家”,我认为他说的不对。
01 影响
我讲这个故事,并非要证明克鲁格曼错了——我只是陈述观点,而非提供证据——而是想举例说明,我所描述的养育方式对我的影响。克鲁格曼是著名经济学家,我与他素未谋面,也不认为他了解我,但他写的内容我认为有误,所以我就告诉他。如今电子邮件的好处之一,就是让这种与陌生人争论的事变得比以前更容易。
我高中的驾驶培训教材称,两辆时速 50 英里的汽车迎头相撞,对每辆车造成的影响,等同于以 100 英里的时速撞上砖墙。我给出一个简单的证明,表明这不可能正确,并拿给老师看。老师回应说他也不清楚,但教材就是这么写的;我们决定去问物理老师。物理老师坚持教材是对的,既不回应我的证明,也不阐述自己观点的依据。我至今仍遗憾,在我获得物理学博士学位后,没能再遇到他,告诉他,按照他以学历而非论据来判断对错的标准,他现在错了。
多年后,人口委员会主席想看看,政治光谱中支持市场一派的人如何看待人口增长问题,便请我就此写篇文章。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人口增长是坏事,可能是非常糟糕的事,大多数对此有看法的人都觉得,穷国贫困的原因之一是人口过剩,如果人口继续增长,情况会更糟。
我试图估算与人口增长相关的正负外部效应,即一个家庭多生一个孩子,会让其他人生活变好或变差的方式。最明显的一点,人口增加人均土地和其他资源就会减少,但这并非外部效应,至少在市场经济中不是;孩子出生时手里不会攥着世界资源人均份额的地契。如果他想要土地,就得自己或父母去买,这并不会让世界其他人的情况变差。我试图估算这些外部效应的规模,最后得出结论,我无法精确到判断总体效应是正还是负。作为对正统观点存疑的验证,我计算了世界各国的人口密度,即面积除以人口。人口密度最高的五个国家中,有两个是欧洲富国,还有三个是韩国、中国台湾地区和新加坡这些迅速致富的 “穷国(地区)”。人们认为是人口问题典型的印度和中国,虽人口众多,但面积也大,所以人口密度并不高。
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里,穷国人口持续增长,却变得更富裕,饥饿问题也有所缓解,这与正统观点的预测相反,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我对正统观点的质疑方式。当气候变化取代人口增长,成为所有权威都坚称必须采取措施应对的迫在眉睫的灾难时,我对这个问题采取了同样的方式,并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我们夏天常去新罕布什尔州的一所房子。我的任务是每隔一两周修剪草坪,草坪面积很大。大概十几岁时,我开始对修剪草坪心生不满。思考一番后,我觉得这确实不公平;想想母亲花在操持家务上的时间,以及父亲为养家工作的时长,我这活儿轻松多了。我意识到这种不满源于青春期,而非待遇不公,于是我告诉父亲我的想法毫无道理,以防在与他相处时表现出来。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一方面让你不太容易被蹩脚的论据说服,即便提出者地位尊崇;另一方面,也让你更愿意被有力的论据影响,即便其他人都没这么说。
02 第二代
无论是经济学还是生活,都教会你 “显示性偏好” 原则:相信人们的行为,而非言语。我如实描述自己对成长方式看法的最佳证据,就是我如何养育自己的孩子。
我儿子出生后不久,我的第一段婚姻破裂;他主要由母亲和继父抚养,但长大一些后,夏天会和我与我的第二任妻子一起度过。我也是自由市场经济学家,努力效仿父母的教育方式。有一次,儿子表达了对某件事的看法,我们其中一人问他依据是什么。他回答说这只是个人观点,为什么非得有依据?我们中的一人回应道,如果他没有理由,为什么期望别人对他的观点感兴趣。
他说其他父母并不要求他为自己的观点提供理由。我们中的一人,我想是我妻子,问他,当其他父母制定规则时,是否觉得有必要给出理由。他说没有。那我们呢?我们会。她问他更喜欢哪种方式,是父母和孩子都无需给出理由,还是双方都需要。他选择了后者。
新冠疫情爆发时,我正在欧洲进行演讲之旅。小儿子给我发邮件,催促我缩短行程回家隔离。我的第一反应是不予理会,我活了七十多年,从未见过危险到要取消演讲的疾病。儿子指出这次情况不同。他的论据正确,我的不对;我取消行程,飞回家,直到疫苗问世前都处于隔离状态。
有时,孩子应该在争论中获胜。
我成年有了自己的孩子后,父母曾问我,他们要是按照祖辈的宗教,也就是犹太教的方式养育我,会不会更好。我回答说,我更喜欢他们以自己相信的东西来养育我:18世纪的理性主义,亚当・斯密和大卫・休谟的信仰体系。
03 一则经济学轶事
我们住在芝加哥,外祖父母住在俄勒冈州波特兰市,所以很少去看望他们。坐火车需要三天两夜。普尔曼卧铺票价很贵,父母打算在座位上凑合,但愿意给我们买卧铺票。
父亲让我和妹妹自己选择。可以要卧铺,也可以坐着,并把卧铺票的钱加到零花钱里。我们俩都选择了钱。
乍一看,从经济学角度分析很简单,这是自由市场经济常见论点的一个特例。但当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才明白,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并非所有成本都由我和妹妹承担。小孩子睡眠不足会变得烦躁,而烦躁的孩子会让父母觉得难以应付。我们的选择存在外部效应。
自己做出选择并观察后果,是很好的教育方式;而教育我们对父母来说也是有益的。所以,或许存在两个方向相反的外部效应。
这让我想起关于大儿子的另一个故事。我们在波士顿有个朋友,每年都会举办新年派对。起因是她的一位朋友在新年派对后开车回家时遭遇不幸,她便决定举办一个无需开车回家的派对。派对上有美食、交谈、音乐和棋盘游戏。人们睡在沙发上、挤在备用床上或直接睡在地板上,那时我们都还年轻。第二天早上,有人做早餐,派对继续。晚餐是由一位常客做的意大利面和肉酱。第三天我们就回家了。
这是个非常安全的环境,是让孩子体验成年人生活的好地方。我们告诉帕特里,不给他定规矩,他想什么时候睡觉、起床,想怎么安排时间,都随他便。第三天,他告诉我们一个有趣的发现:如果连续两晚不睡觉,他会头疼。
那时他大概十岁。大多数孩子直到上大学才会发现这一点。现实是位好老师。
附言:我突然想到,我的读者中至少有一人也是由自由市场经济学家抚养长大的。如果他碰巧读到这篇文章,欢迎留言评论,他家的情况与我们家颇为不同。
注:观点代表作者自己,译文仅供研究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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