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eter J. Boettke

日期：2020年2月3日

阿尔钦（1914-2013）是经济学家中的经济学家。他的思维方式以及给同行留下深刻印象的原因，在20世纪50年代冷战升温时期他在兰德公司工作时的一个事件中得到了完美体现。美国和苏联的核计划都处于保密状态。由于氢弹的研制属于机密信息，阿尔钦提出可以通过研究公开的财务数据来追踪生产过程中的关键资源。通过跟踪价格走势，阿尔钦确定锂是正在使用的裂变燃料。锂的使用使得可由飞机运载的高当量核武器得以发展。阿尔钦的研究立即被没收并销毁，理由是“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他作为一名分析师利用经济思维方式穿透复杂混乱的事务以找到直接解决方案的卓越才能得以确立。

这并非阿尔钦揭示日常生活中经济力量的唯一例子。他撰写了经济理论和应用经济学方面的重要论文，但他最为人所知的或许是与威廉·艾伦合著的《University Economics》。该书于1964年首次出版，旨在向大学生传达基本经济推理的力量，尤其是基本价格理论。这本书成为了抵制当时占主导地位的宏观经济方法的教师和研究生的经典参考资料，是几代大学生的经济学入门读物。它是第一本挑战保罗·萨缪尔森《Economics》霸权的教科书，重新确立了微观经济分析和微观基础在讨论货币分析和政策时的首要地位。必须记住，萨缪尔森的教科书在全面论述国民收入核算和总需求管理等宏观经济概念之后才引入供求分析，更不用说个人选择讨论了。萨缪尔森教导说，只有当宏观经济系统处于平衡状态时，才能进行供求的微观经济分析以及对行业甚至企业层面的市场经济的考察。阿尔钦和艾伦在《University Economics》中有效地颠倒了这个顺序，从个人到企业、到行业再到经济系统构建分析。

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口述历史采访中，阿尔钦在采访哈耶克时解释了20世纪30年代作为一名学生时两本书如何塑造了他的毕生工作。这发生在一个相当有趣的时刻之后，当时阿尔钦就通货膨胀背景下价格变化的含义向哈耶克提问。当哈耶克给出“正确”答案，强调相对价格作为交换和生产决策的指南时，阿尔钦微笑着告诉哈耶克他答对了。在采访中，阿尔钦还讨论了他作为学生时如何阅读哈耶克的《Prices & Production》，这导致他自己强调相对价格作为指南，以及阅读伯利和米恩斯的《The Modern Corporation and Private Property》如何促使他为公司组织及其治理中所有权与控制权分离的问题提供答案。财产、价格和盈亏始终是阿尔钦经济分析的重点。

阿尔钦在经济学界的独特地位在很大程度上是他所处时代特殊性的结果。对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接受教育的前一代经济学家来说，他的许多见解在古典和早期新古典经济学的认真学习者中只是常识。但对于二战后接受教育的几代人来说，阿尔钦的见解与他们的思维方式如此格格不入，以至于他要么被视为早期时代的遗物而被忽视，要么被尊崇为该行业最聪明和最有创造力的思想家之一。我的观点是，阿尔钦两者皆是——既是那个早期时代的遗物，也是拥有独特见解的聪明且有创造力的思想家。1930年至1950年间经济理论的演变试图排除对财产、价格和盈亏的分析，我还可以补充说，也排除了对人和政治的分析。从亚当·斯密到约翰·斯图亚特·穆勒等伟大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所研究的所有内容，现在都被推到了一边，因为经济学变得过于综合，结果失去了个人以及在市场中形成的交换关系。经济学在表述上变得过于形式化，由于专注于分析的易处理性而失去了细微差别、过程和制度框架。

这一切都只是我在这篇特定文章中的主要目的的背景。我将考虑阿尔钦最著名的两篇论文：他1950年的论文《不确定性、进化与经济理论》（Uncertainty, Evolution and Economic Theory）和1965年的论文《产权的一些经济学问题》（Some Economics of Property Rights），以说明他在与哈耶克的对话中提出的观点。在第一篇论文中，阿尔钦参与了一场关于经济学行为基础的持续辩论。有人声称人们不理性。他们不追求效用最大化，也不追求利润最大化。现实中的人意志薄弱；他们会被迷惑；他们有多个相互冲突的目标，并且陷入时间和无知的黑暗力量之中。批评者认为，经济理论建立在不现实的人的模型之上，因此得出不现实和不相关的结论。

阿尔钦的《不确定性、进化与经济理论》试图回应这一观点，不是坚持认为个人是完全理性的，而是辩称经济学家经常确定的最优条件，如等边际原则、边际收益等于边际成本规则等，是市场经济中竞争筛选的副产品。生存意味着决策中不太有效的经验法则将输给更有效的法则。市场中的进化与自然中的进化具有相同的特征，即变异和选择机制在起作用。企业主个人不需要知道定价等于边际成本是利润最大化的选择。阿尔钦写道：“即使在一个全是蠢人的世界里，仍然会有利润。”个人将在市场环境中起作用的经济力量的引导下做出那个决策。如果由于各种原因，个人没有面临替代品的竞争压力和硬预算约束的约束，那么在那种情况下起作用的经济力量当然会以可预测的方式引导他们的行为朝不同方向发展。

运行中的产权为个人提供了一种激励结构，个人会对其做出反应。他们在市场社会中面临的价格指导他们进行交换和生产决策。利润吸引个人，亏损约束他们的决策。“傻瓜和他的钱很快就会分开”这一事实与“人行道上的20美元钞票不会无人捡起”一样，都是经济力量起作用的关键方面。但是这两种说法如何影响人类决策，以及人们感受到它们的力量的紧迫性，取决于它们相互作用时运行中的产权。一张我要花25美元才能捡起的20美元钞票可能会在人行道上放置很长时间。事实上，它会一直放在那里，直到有人捡起它的成本低于20美元！

阿尔钦的《产权的一些经济学问题》根据经济学的基本逻辑解释说，私有产权更直接地将回报-成本集中在个人决策者身上，而公有制则更广泛地分散这些回报-成本。这会产生后果——从定义上讲既不是好的也不是坏的，但也不是微不足道的。运行中的产权结构改变了追求目标的方法和方式。正如阿尔钦所说，他只是在追随亚当·斯密，当他写道，当“回报-成本结构”发生变化时，个人会“在寻求增加其效用或满足其欲望的水平时重新调整他们的活动”。虽然大多数经济学文献都在谈论社会中的劳动分工，但阿尔钦希望让同行经济学家思考社会中的所有权分工。在私有产权所有权结构下，将出现一种适应独特技能和才能的资源所有权模式。阿尔钦强调，人们“在作为所有者的才能方面”存在差异。他们承担风险、决定生产什么、生产多少、最佳生产方法、在企业中投资多少以及在生产和分配过程中雇佣谁作为工人和经理的能力各不相同。他总结说，“所有权能力”包括对承担风险的态度、对不同人的生产能力的了解、远见，当然还有“判断力”。而且，这种所有权结构每天都在私有产权市场经济中接受考验。在政府活动的公有制制度下则较少如此。在那里，考验不同，回报-成本结构不同，因此行为也不同。这同样是亚当·斯密所教导的。

那么，为什么阿尔钦必须重新阐述从亚当·斯密时代起就已被认可的这种基本经济学常识呢？我的推测是，阿尔钦是必要的，因为曾经在经济学家培训中牢固确立的知识在凯恩斯主义经济思想革命和二战后萨缪尔森对经济学的重构过程中丢失了。在对宏观经济学的专注中，萨缪尔森领导下的微观经济论点的发展往往侧重于市场结构以及当由于垄断力量、外部性、公共物品和不平等而偏离理想化模型时在技术表述中出现的低效率。对古典政治经济学家至关重要的制度框架，从被视为既定的变成了被遗忘的。因此，在专业文献中失去了对替代制度安排对通过交换追求生产专业化与和平社会合作的影响进行批判性分析的任何希望。1950-1975年间主流文献与早期对竞争市场过程以及经济所嵌入的自由政治和法律结构的表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这表明经济理论已经偏离正轨有多远。哈耶克在1950-1975年间的作品，如《自由宪章》（The Constitution of Liberty）和《法律、立法与自由》（Law, Legislation and Liberty），被视为对经济学的放弃。实际上，他是在提请读者注意经济活动得以开展的制度基础设施。但当时人们并不理解这一点。人们对其理解的程度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阿尔钦的开创性努力，他复兴并进一步发展了经济学和政治经济学中的产权视角。

脚注：

[1] For a discussion of this episode see Joseph Michael Newhard, “The Stock Market Speaks: How Dr Alchian Learned How to Build the Bomb.” Available online at: https://www.semanticscholar.org/paper/The-stock-market-speaks%3A-How-Dr.-Alchian-learned-to-Newhard/16e0b86e93fd4461c7828c1cc2c14558c22b48a1.

[2] Universal Economics is a new work that builds on the foundation of its two predecessors, University Economics (1964, 1967, 1972) and Exchange and Production (1969, 1977, 1983). Armen A. Alchian and William R. Allen. Edited by Jerry L. Jordan Available at: https://www.libertyfund.org/books/universal-economics.

Peter J. Boettke是弗吉尼亚州费尔法克斯乔治梅森大学的经济学与哲学教授。

本文原标题“Why Did Armen Alchian Have to Teach Economists About Property Rights?”，观点代表作者自己，译文仅供研究参考，更多内容请点击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