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安·麦克马肯
日期:2021年10月6日
在澳大利亚刊物《象限》(Quadrant)上发表的一篇见解深刻且内容详实的文章中,经济学家沃尔夫冈·卡斯珀(Wolfgang Kasper)探讨了奥地利学派对“知识在全球经济增长中所扮演角色”的理论贡献。
具体而言,卡斯珀就知识的“分散性”与“专业性”特征提出了一些颇具参考价值的观点。但遗憾的是,他在后续论述中偏离了方向——将知识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抬到了过高的位置。
事实上,推动经济增长的关键因素并非知识,资本积累、低时间偏好与企业家精神才是核心所在。
让我们来详细分析这一问题。
卡斯珀首先对“知识的定义”及“奥地利学派对知识的认知贡献”进行了翔实阐述:
“我有幸与伟大的经济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哈耶克(Friedrich Hayek,1899–1992),以及他的挚友弗里茨·马赫卢普(Fritz Machlup,1902–83)、戈特弗里德·哈伯勒(Gottfried Haberler,1900–95)和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1902–94)建立了私人联系。这些维也纳学派的学者为我厘清了‘知识’这一抽象且多维度的概念,也让我明白它在文化与经济发展中所起的关键作用……
‘知识’,在我看来,是由‘经过检验的实用理念’构成的——这些理念能帮助人们实现多样化、动态变化且复杂的个人目标。新的信息片段会通过理性思考与实践检验,逐步整合为相互关联的理念体系,而这一体系便是知识。这些信息必须以观察到的事实为依据,且需在环境变化时做出调整。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数知识储存在无数个体的大脑中:部分知识会通过教科书、研究报告、技术手册、统计数据、法律法规文件、实用指南或YouTube教程等形式记录下来,供他人获取;还有大量宝贵知识被融入资本品之中。”
理解知识的另外两个关键要素,在于其“分散性”与“交换的重要性”。卡斯珀继续写道:
“奥地利学派提出的核心观点之一是:分散且专业的知识,通常能通过个体间的自愿协作实现最大化利用。而这种协作依赖于信任,以及能增强信任的规则(即制度)——例如法治、支持个人产权交换的自由市场。从这些富有启发的‘奥地利学派’导师身上,我认识到:知识与物质资本、自然资源、劳动力一样,都是生产要素。”
此外,以“人力资本”形式存在的知识,还能与资本、土地等生产要素结合,提升生产效率:
“知识(或‘人力资本’)与其他生产要素结合,能够缓解资源稀缺问题。事实上,人类漫长的发展史,本质上就是‘知识不断积累,推动物质资本升级、自然资源开发深化、劳动力赋能,进而克服或至少减轻经济增长负面影响’的过程。”
然而,卡斯珀在得出以下结论时,论述开始出现偏差:
“因此,自1945年以来,知识一直是全球经济实现前所未有的增长的主要驱动力。新知识的出现,让土地得到开发、农作物产量提升(如绿色革命);新发明的诞生,让新自然资源得以利用,也提高了能源与资本品的使用效率;劳动力的技能水平也随之提升……”
但在这些案例中,知识真的是关键因素吗?
许多奥地利学派学者对此持否定态度。
默里·罗斯巴德(Murray Rothbard)在《人、经济与国家》(Man, Economy, and State)中写道:
“人们常认为,生产受‘技术水平’(即技术知识)限制,因此技术进步会立即体现在生产活动中。诚然,技术确实是生产的‘上限’——没有相应的技术知识,任何生产过程都无法开展。但相比之下,资本是更严格的限制因素。从逻辑上显然可知:资本无法突破现有知识的限制开展生产,但知识完全可能在缺乏‘将其付诸实践所需的资本’的情况下存在。因此,技术及其进步在投资与生产过程中并不直接发挥作用;技术虽重要,但必须通过资本投资才能产生实际影响。正如前文所述,即便是最显著的‘资本节约型发明’(如石油钻井技术),也必须通过储蓄与投资获得资本后,才能投入使用。”
具体而言,我们不难发现:许多社会都在以不同形式重视“知识”。但正如罗斯巴德所解释的:
“(欠发达国家)真正缺乏的,并非对西方技术方法(‘技术诀窍’)的了解——这些知识很容易习得;传授知识的服务(无论是通过面对面教学还是书籍),也很容易获得回报。它们真正缺乏的,是将这些先进技术付诸实践所需的‘储蓄资本’。”
也就是说,储蓄与投资才是关键因素,而非知识。正如罗斯巴德所指出的,时间偏好在其中更为核心:
“企业家对‘更长周期、更高物质产出效率的生产过程’进行新投资,本质上是从‘一系列早已存在但因时间偏好限制而无法使用的生产过程’中选择的结果。时间偏好降低、纯利率下降,意味着投资者可支配的储蓄资本增加,进而使得‘更长周期的生产过程’得以推进——投资的时间限制被削弱了。”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需要注意——“时间”,而卡斯珀并未提及这一点。积累储蓄与资本需要时间,研发作为“创新与知识成果”的技术工具,同样需要时间。
这一问题中,另一个重要变量是企业家精神。卡斯珀在文中多处间接提及这一点,他指出:
“当人们受好奇心或自身利益驱动,独自或通过协作冒险探索新思想、新概念时,一个群体所拥有的知识储备便会增长。一个崇尚个人主义、进取心、风险承担、信任、独立与竞争的社会环境,始终有利于知识的积累。”
但在这种情况下,推动经济增长的并非“知识储备”,而是经济增长的“实际实现机制”。兰德尔·霍尔科姆(Randall Holcombe)解释道:
“研发活动与人力资本积累,确实是‘创造更多机会、发现现有机会’的系统性方式;哈耶克所强调的‘特定时空下的知识’,也能在发现企业家机会的过程中发挥作用。但如果仅关注人力资本投资与技术进步,就会完全忽略‘创新实现的核心机制’。这些投资或许能为‘寻找企业家机会’创造更有利的环境,但真正推动经济增长、为更多企业家发现机会奠定基础的,是‘企业家抓住机会的行动’。”
换言之,此处的关键投入并非单纯的“知识”,而是“资本”与“企业家精神”的结合——资本源于储蓄与低时间偏好,企业家精神则负责将资源投入高效生产。单纯追求“知识”,意义甚微;真正重要的,是“基于市场的特定知识”。
这一观点还能帮助我们理解:从历史来看,经济增长并不依赖“技术水平高超的劳动力”。尽管卡斯珀警告称“教育水平低的移民会降低劳动力质量”,但利普顿·马修斯(Lipton Matthews)近期指出,实证研究表明“受过学校教育的劳动力与经济增长之间,并不存在明确关联”。
此外,冷战时期曾被频繁提及的“知识差距”问题,在当前美中“新冷战”背景下,再次受到关注。卡斯珀正确地指出“西方在科技领域仍领先中国”,但他似乎坚持“若中国全力发展知识型经济,就能在经济增长与活力上超越西方”的观点。这一结论的成立,必须以“忽视时间、低时间偏好与储蓄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为前提。
正如中国问题研究学者迈克尔·贝克利(Michael Beckley)所指出的:中国在这方面远未超越美国——这也意味着西方整体仍保持优势。即便中国目前的储蓄率高于美国,或社会整体时间偏好低于美国,美国经济仍坐拥“数十年积累的巨额财富”。贝克利指出,时间是关键因素:即便中国保持更高的增长率,也需要数十年时间,才能积累起与美国相当的资本。此外,中国的“国家主导型经济”,完全无法与美国“活跃的企业家活动”相比。对中国而言,遗憾的是:知识永远无法替代时间、储蓄与企业家精神。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知识型人口”毫无价值。更重要的是:一个“理解储蓄、投资与私人产权重要性”的知识型社会,更有可能最终积累更多资本。但如果没有实际的储蓄行为与低时间偏好,即便知晓这些因素的优势,也无济于事。
注:本文观点代表作者自己,译文仅供研究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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