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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乾

日期:2025年6月17日

在公共政策领域,“预期管理”指政府通过政策工具、信息沟通或行为引导,对公众预期进行塑造与调控,以实现市场稳定或政策目标的治理手段。典型实践包括央行通过“前瞻性指引”释放加息/降息信号、政府公布财政赤字目标和税收政策、发改委等部门制定经济发展及产业规划等。

本文不探讨预期管理的政策实效,而是聚焦“预期”概念本身,提出以下理论问题以供研讨: 

1. 预期作为主观心理产物,其政策影响难以直接观测

如果政策目标针对小范围群体(如机构投资者),可以通过调研访谈来了解其对未来的看法。例如央行、证监会可以通过调研来了解机构投资者的预期。但是,如果政策试图影响十几亿公众,例如提振企业与居民信心,以期提振投资、增加消费,那就不是调查能搞清楚的了。统计抽样的“信心指数”,存在着显著的局限性:

(1)个体对同一问题的回答,往往基于差异化的想象场景。每个人想象的场景不同,答案就不同,无法对答案进行比较。(2)个体的心理过程难以转化成标准化的文字或可量化的指标,导致加总后的结果存在较大的疑问。

如果预期无法直接观察,宣称政策对预期的调控效果,就要打个折扣。

2. 替代性指标间接度量“预期”的局限性

既然预期无法直接观察,是否可以用间接指标来度量预期呢?

能否通过资产价格、成交量、信用利差、市盈率、资金流向等市场数据间接度量预期?例如2024年“9.24”及2025年初的DS带来的股市上涨,常被解读为社会信心的增加。问题是,这些指标反映的,是投资者对于经济整体走势的预期,还是对于股市上涨的信心。如果公众没有预期永久性收入会提高,而仅仅是因为预期其他散户入场,而涌入股市赚一笔短期收益,那么提振股市的政策效果也是短期的。以替代指标推导预期形成,仍无法解决预期的观测及度量难题。

3. 预期的主观性

奈特、凯恩斯、沙克尔等学者提出“根本不确定性”,指出未来事件(如技术创新、战争)不可预知,个体预期依赖主观想象力而非客观规律。拉赫曼进一步将经济学主观主义延伸至预期领域,认为预期是“自主创造性想象”的产物——人们对事件的不同解读会形成异质性预期,且目标可随认知动态调整。  

预期的主观性使政府的“预期管理”面临重大理论挑战:十几亿个体的预期具有自主性、创造性与随机性,政府如何协调如此庞大且可变的预期体系? 

4. 政府规划是市场过程的参与者而非主导者

预期的主观性决定了市场协调的结果具有不确定性。市场过程既可能带来协调成功也可能导致失败。需明确的是:政府是市场过程的组成部分,其规划可协调政府组织之间的目标及行动,却未必能匹配及协调市场主体的多元预期。政府规划既可能与其他主体的计划相一致,也可能不一致而导致混乱。例如,即使借助行政强制力推行规划(如土地开发垄断),也可能因与市场主体预期冲突而失败,导致“鬼城”、低效开发区、大量土地闲置、地方债务高企等。

5. 制度规则比“预期管理”更重要

市场体系是否能协调不同个体的计划,取决于其所处的制度。拉赫曼指出,制度通过提供共同行为规则,降低了个体协调的认知成本:

制度为大量行为主体提供了导向。它使他们能够通过参照一个共同的路标来协调各自的行动…制度使我们每个人都能够依赖成千上万不知名的他人的行动,而我们对这些人的个人目的和计划一无所知。制度是社会的节点,协调着数百万人的行动,使他们无需获取和消化关于他人的详尽知识,也无需对他人未来的行动形成详尽的预期。[拉赫曼,1970,第49-50页]

那么,什么样的制度规则能促进个体之间的协调呢?稳定的私有产权保护、良好的法治,对预期的协调作用,要远优于过多的行政干预、发展规划、立法及短期政策调控。

6. 启示

用行政和立法干预经济,破坏产权与法治,易导致公众丧失信心。一旦信心丧失,再试图通过政策“预期管理”来修复信心,难度极大。维护基本制度规则的稳定性,保护私有产权,是避免系统性预期紊乱,保障长期发展的基础。不可为应对短期危机、行使权宜之计,而破坏产权保护与法治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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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乾,中央财经大学经济学副教授,美国马里兰大学经济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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