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ott Sumner教授在央财讲座的问答（一）-小草学社的财新博客-财新网

时间：2023年10月13日

地点：中央财经大学经济学院

第一场讲座问答：

感谢您的发言。我的问题是，您提到在2008年，由于金融危机，美国的房地产市场发生了一些变化。最近，中国的房地产市场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我的问题是，你认为中国可以从美国2008年的事件中学到什么？中国的政策制定者在应对当前的状况时可以汲取哪些经验教训？

这是个很好的类比。当房地产市场陷于疲软时，你需要观察房地产为何受困。如果房地产市场下滑，通常表明经济中的均衡利率在下降。为了保持整体经济的平衡，利率必须降低。如果利率保持在同一水平，而住房等主要行业出现重大问题，就有可能使经济陷入衰退。它甚至可能导致住房以外的其他经济领域出现衰退。我们需要警惕这种情况的发生。

因此，你要做的是关注名义GDP增长，确保货币政策得到调整，使中国的名义GDP能够以合理的速度继续增长。我不知道中国的确切数字，但最佳增长率可能比美国高一些，因为中国的长期增长率更高。

当我提出这个论点时，人们有时会说，"你只是在用货币政策来拯救房地产行业"。但事实并非如此。即使采取适当的货币政策，也就是保持名义GDP的稳定增长，某些经济部门也可能会衰退，而这种衰退可能是适当的。在任何运作良好的经济体中，都可能需要将资源从一个部门转移到另一个部门。如果你已经建造了太多的房屋，也许一些用于建造房屋的资源应该转移到其他方面，如基础设施、商业建筑或工业设施。

一个运转良好的经济体需要有足够的灵活性，能够将资源重新分配到当时最有效的地方。但是，只有在整个经济、整个名义GDP保持稳定增长的情况下，资源的重新分配、向最有效的地方流动才能有效进行。如果任由一个部门的问题拖累整个经济，这些资源无法重新分配，结果就是高失业率。

因此，稳定劳动力市场、就业和金融体系的最佳途径就是确保名义GDP的相对稳定增长。

感谢教授分享令人印象深刻的观点。是的，我们的目标是保持经济增长的稳定性。您提到，我们应该根据货币政策的结果，而不是其借以实现的工具或方法来评估货币政策。不过，您也指出，市场或经济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对我们的政策做出反应。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处理这个时间差呢？

这是个好问题。

我认为，评估当前货币政策立场的最佳指标是金融市场指标。我之所以用“最佳”这个词，是因为它们并不完美，尽管如此，市场仍然收集了成千上万试图获得成功的交易者的信息。在市场平衡的情况下，你会得到一种共识，有时也被称为"群众的智慧"，即市场认为某个变量可能会发生什么变化。

例如，在美国，我们有两种债券：与通货膨胀挂钩的债券和普通债券。这两种债券利率之间的差距被称为TIPS（Treasury Inflation-Protected Securities，通胀保值债券）利差，它隐含地反映了市场对通货膨胀的预测。如果TIPS利差很大，说明市场预期通胀率很高，这可能表明货币政策过于扩张。如果利差非常小，甚至是负值（如2008年底），则市场可能预期会出现通货紧缩。

还有许多其他市场信号，包括股票价格、商品价格、与风险相关的期限利差，以及因担心经济衰退而比平时高得多的债券收益率。

经济学未来面临的挑战之一，就是如何利用所有这些市场数据，弄清市场对名义GDP的共识是什么。这是一项复杂的任务，但随着人工智能等领域的进步，我们可能会看到利用这些前瞻性市场数据有效指导货币政策的能力有所提高。我们不应该依赖旧的宏观经济数据，也不应该像旧的计算机模型那样简单地进行推断，而是应该关注这些金融市场指标，因为它们可以为我们提供有价值的洞察力，让我们了解经济未来可能的走向。它们可以更好地指导我们评估货币政策是过于扩张还是过于紧缩。

您如何看待人民币汇率的演变？您认为我们的央行应该考虑提高汇率吗？

我对具体情况了解不多，但似乎人民币最近对美元升值了7%以上。这一发展可能主要归因于近年来美元对许多货币的显著强势。例如，日元汇率经历了更大的下跌，因为它经历了大幅贬值。所以我认为这反映的不是中国的变化，而是美国的情况同时推高了美元对几乎所有国家的汇率。

虽然我不能全面了解所有的影响因素，但很明显，有时需要调整汇率以维持整体经济平衡。

我的总体看法是，你不想过于关注汇率的走势。你不一定想有一个固定汇率。你希望汇率与名义GDP增长的更广泛目标保持一致，就像利率一样。你不想只是保持利率固定，但要确保利率反映经济的需要。

我认为这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国际环境的压力。我不知道美元在过去几年里如此坚挺的所有原因。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是因为美国的一些科技公司做得很好。因此，流入其中一些投资的资金可能推高了美元。我很难讲清楚所有缘由。谢谢。

由于COVID-19的影响及其在世界各地引发的经济衰退，我们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与导致2008年金融危机的条件相似的时期。因此，它引发了对我们当前经济形势的担忧。就货币和政治政策或其他相关事项可以采取哪些措施？

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我的领域是货币政策，所以我不能给你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货币政策的目标应该是确保中国的名义GDP继续以合理的速度增长。

虽然我不会选择一个确切的数字，但中国的年增长率可能至少为5%。保持这一比率将有助于防止萧条或更严重的经济衰退发生。然而，还有许多其他问题没有解决。因此，如果经济中的其他变化变得更有效率，就更能防止萧条发生。所以这是一个我不是专家的领域，但一般的想法是，你希望公共政策将资源引导到最有效的地方。你需要确保将资源分配到适当的地方。许多其他类型的变化可以使经济更有效率。所有这些变化都非常复杂。

从本质上讲，货币政策是一种相对直接的工具。央行的任务是以相对简单的目标执行货币政策，比如实现中国名义GDP增长5-6%。然而，在经济的结构性方面，政策制定者在如何监管银行业、如何监管基础设施投资方面做出了成千上万的决定。

区分效率和稳定性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经济体可以是高效但不稳定的，正如20世纪30年代初美国的大萧条所证明的那样。在此期间，经济效率相对较高，但普遍的失业和企业倒闭导致资源利用不足。

货币政策可以通过提供经济稳定和确保有生产力的工人获得就业机会，有效地防止出现这种情况。与此相反，劳动就业率高的发展中国家可能由于缺乏资本或教育而缺乏效率，因此需要努力加强经济的实体方面。

因此，宏观经济学可以分为两个不同的维度：受货币政策影响的名义面，以及实际面，前者关注总体支出及其对经济的影响，后者涉及效率和资源配置。

关键是要避免将这些方面混为一谈。例如，基础设施建设不应仅仅以创造就业机会为目标，而应仔细评估收益是否大于成本；如果就业市场需要支持，货币政策应该是确保整个经济适当支出的工具。另一方面，资源的分配应努力使每个部门的效率最大化。

关于资源分配的理想方法的辩论仍在继续，对私营部门和政府干预的作用有不同的看法。这些讨论仍然与维持适当的总支出水平这一关键问题无关，后者属于货币政策范畴。

总之，这两个方面是相互依存的：通过适当的货币政策保持名义GDP增长，并实施其他结构性改革以提高经济效率。谢谢。

所以，当我们考虑另一面时，即使我们看名义GDP，也需要一些时间。那么，我们如何评估货币供应量或利率，尤其是在货币政策的背景下？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即我们是否必须等待非能源数据公布后才能采取任何行动。

再一次，这与我之前的回答有关。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政策滞后问题。不幸的是，美国的名义GDP增长数据来得尤其缓慢。每三个月才出一次。它出来的时间也有点晚。

然而，有几件事我今天没有完全了解。我认为有一件事有助于稳定经济，那就是一种叫做以水平为目标（level targeting）的方法。就是有趋势线的地方，当GDP增长率高于或低于趋势线，政策向下或向上发力，承诺回到趋势线。因此，如果目标是每年名义GDP增长4%，如果某一年是3%，那么下一年的目标可能是5%，或者如果某一年是5%，那么下一年就是3%。目标是紧盯趋势线。

这样做的原因之一是，如果你承诺回到趋势线，市场实际上将帮助稳定经济。因此，如果人们看到我们的经济增长速度在趋势线下方略有放缓，他们就会开始预期政策将更具扩张性，以回到趋势线。所以市场会帮助稳定经济增长。但我之前提到的另一点是，你尤其依赖于市场预测。因此，即使我们不能立刻知道名义GDP，金融市场通常会提前给我们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2008年底，我拜访了哈佛大学的经济学家，和他们交谈，因为我从金融市场上很清楚地看到，货币政策过于紧缩。所有金融市场都在急剧下跌，这表明名义GDP明显在下降。直到几个月后有了数据，我们才真正确定了这一点。但当时的金融市场表明了这一点。我和教授们讨论了为什么美联储当时没有采取更多措施来刺激经济。

回想起来，很明显，当时问题就在那里。事实证明，金融市场在2008年末比美联储自己更好地预测了美联储政策的失败，比他们自己的经济学家更好。

因此，尽管这是（名义GDP增长率）水平目标策略，但我想说的是，一个关键的方面仍然是，在不同的背景和不同的国家，像正常GDP这样的因素被分为两部分：实际GDP增长和通货膨胀率。对于不同的国家，比如美国和中国，当然存在差异。怎样才能找到合适的水平？是4%还是5%？由于情况不同，增长率必然不同。如果我们没有一个实用的方法来找出适当的水平，这仍然是我们需要解决的挑战。

有几种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最关键的是增长率的稳定性，而不是确切的数字。在我看来，美国选择3%、4%还是5%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确保它保持稳定。稳定远比具体的百分比更重要。因为从长远来看，货币是中性的。因此，从长期来看，任何名义变量都与相同的实体经济保持一致。随着时间的推移，略高的名义GDP增长率将导致略高通胀率，而实际GDP增长率不会受到显著影响。

你说得对，不同的国家可能倾向于不同的名义GDP增长目标。例如，正如我之前提到的日本和中国，中国的实际GDP增长率在过去40年里要高得多，因此他们可能会选择更高的名义GDP目标。人口增长也可以发挥作用，从理论上讲，考虑人均名义GDP增长可能是合适的。然而，实际上每年的人口增长通常不会大幅波动，这使得两者相当相似。

需要考虑的另一点是，对于较小的经济体来说，名义GDP目标可能不像美国、中国、日本或欧元区等更大、更多元化的经济体那样合适。在较小的经济体中，单一部门可能会严重扭曲经济。例如，想象一下中东的一个小国，它主要出口石油，占其GDP的一半。如果石油价格大幅波动，以名义GDP为目标将要求非石油部门与石油部门反向变动。

对于这类规模较小的经济体，我通常建议以总名义工资收入为目标来稳定劳动力市场。在一个严重依赖石油出口的中东小国的例子中，即使油价波动，稳定劳动力市场也会起作用，因为这些价格波动不会对该国的工资产生实质性影响。

虽然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名义GDP目标可能不是最优方法，但它往往对美国、中国、日本和欧元区等大型经济体有效，因为它们足够多样化。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实际的考虑。然而，确切的最优增长率并不像多年保持一个稳定的增长率那么重要。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适应任何数字。关键是要避免所选择的增长率出现大幅波动，因为劳动力市场不能很好地适应工资的剧烈变化，无论是上升还是下降。无论选择的具体增长率如何，稳定性都是首要目标。

除了规模因素外，我认为这种情况甚至适用于像中国这样的较大经济体，即使你正处于以实际GDP高增长率为特征的快速经济扩张阶段，本质也是一样的。这并不是说中国不想要保持7%或8%左右的名义GDP增长率的稳定水平。然而，由于技术变革和贸易影响等难以预测的各种因素，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可能下降。我想经济规模起着重要作用，但它也取决于经济格局及其现状。谢谢。

你必须深入研究细节，这对我来说很有挑战性。我同意，在处理一个增长率和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都很高的经济体时，会有一些复杂的问题，而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如果它一直很高，比如说每年10%，你可以在名义GDP目标框架内制定一项战略。然而，当增长率很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波动时，例如10%的十年后又是5%的十年，你需要决定如何处理通货膨胀率的变化。

倡导以名义GDP为目标的挑战之一是，我们认为名义GDP是关键变量，而不是通胀率。许多人担心，如果你稳定名义GDP增长，当实际GDP增长率发生变化时，通胀可能会发生变化。我们认为这种情况是可取的。最好是保持名义GDP的稳定增长，并允许通胀朝着与实际GDP增长相反的方向变化，而不是保持稳定的通胀率，并允许名义GDP随着实际GDP的变化而波动。

经济学家乔治·塞尔金（George Selgin）写的一本书提供了更深入的解释。他深入研究了为什么名义GDP的稳定增长比保持稳定的通胀率对经济更有利。再一次，名义GDP增长是稳定劳动力市场和金融体系的原因。显著影响这两个关键经济部门的稳定性的不是通胀率，而是名义GDP的增长率。有时，你可能需要通胀略微向上向下调整，以与经济需求保持一致。

如果我对您的观点理解正确的话，您的主要观点是货币政策应该更多地强调GDP增长，而不是只关注供给因素或利率。然而，在保持这一重点的同时，还要考虑其影响，特别是对那些积极参与经济的人，如银行家和投资者，是否可行？

资本流动和用于决策的各种指标是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货币方面是否考虑到对这些指标的实时反应？

这可能有些误导。当我们考虑日常活动或新闻周期时，人们往往会关注美联储或其他央行的公告，因为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事件。然而，当我们把眼光放得更长远时，公众会考虑到更广泛的经济状况。

比如美国，美联储将利率从0.25%提高到5.25%，这是大幅提高。但如果他们在两年前将利率提高到5%，可能会导致严重的经济衰退。随着时间的推移，“ 5%”这个词的意义发生了变化，因为经济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潜在的均衡利率要高得多，尽管它不是直接可见的。人们可能看起来只关心政策利率，因为这是他们做出反应的信息，但实际上，他们是在经济的基本条件和均衡利率的背景下评估政策利率。他们的判断是基于这些信息。

这就是为什么预测有时是不准确的。2022年10月17日，美国主流媒体彭博社声称，一年内经济衰退的可能性为100%，这意味着绝对的确定性。如果经济衰退在未来四天内（2023年10月17日）发生，他们仍有可能是正确的。然而，预测似乎并不准确。为什么？彭博和其他人可能会关注美联储大幅加息的事实，认为这将导致美国在一年内陷入衰退。

实际上，经济增长势头强劲，名义GDP增长迅速。因此，利率的提高并没有像在经济增长放缓时期那样减缓经济增长。例如，如果这样的加息发生在名义GDP增长慢得多的日本，可能会对其经济产生更明显的影响。背景才是最重要的，市场实际上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评估这些情况。

做出这一预测的经济学家并没有完全理解，你不能孤立地看待利率。你必须考虑它与基本经济条件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金融市场会处理这些复杂的信息。我们有时会被一个事实误导，那就是央行所公布的政策工具，如货币供应量或利率。我们直接看到了这些工具，但我们没有观察到均衡利率，这是一个难以量化的概念。这是一幅比我们最初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多面的图景。谢谢。

近年来，整个世界经历了金融市场和全球经济的重大转变。在此背景下，我想请您谈谈您对前瞻性指引的看法。你如何看待它在当前金融格局中的作用和有效性？

当涉及到前瞻性指引时，区分不同形式的前瞻性指引是至关重要的。一种前瞻性指引包括明确声明利率将在特定期限（如六个月）内保持在某一水平。然而，我发现这种方法是有问题的，因为经济状况可能会发生变化，使得所选择的利率在未来不合适。在一些情况下，由于不断变化的经济环境，央行不得不放弃这种指导。

另一方面，我相信不同类型的前瞻性指引，包括为各种经济情景提供明确的行动计划。例如，央行可以为名义GDP增长设定一个目标，比如4%。如果名义GDP低于这一目标，他们承诺调整利率，使其与趋势保持一致。相反，如果名义GDP超过目标，他们承诺采取必要措施防止经济过热，并使其回到理想的轨道。这种形式的指导为金融市场提供了透明度和清晰度，因为它更明确地传达了中央银行的意图和行动。

当利率为零或接近零时，这种前瞻性指引就变得特别有价值。当传统的货币政策工具受到低利率的制约时，对未来行动的指导就成为影响市场预期和刺激经济活动的关键工具。多年来，这一点在日本表现得尤为明显，日本的利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实际上为零。

Q10

您觉得MMT在中国的前景如何？

A10

我的观点在几个基本方面直接与MMT冲突，我已经在一篇工作论文中阐述了我对MMT的批评。我不会在这里深入探讨所有的细节，但它本质上可以归结为一个基本的分歧。

我在这里提出的观点强调了货币政策在决定名义GDP增长方面的关键作用。我坚信，货币政策在塑造经济轨迹方面发挥着重要而关键的作用。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MMT的支持者认为货币政策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或没有影响，认为财政政策是经济结果的唯一驱动力。他们主张采取大规模的财政刺激措施，这往往会导致巨额预算赤字。

这一理念上的分歧尤其重要，因为美国一直在努力应对因巨额预算赤字而不断增加的债务挑战。在我看来，这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类似MMT的想法的影响。因此，我强烈反对MMT，我理解经济的方法几乎与他们的理论框架截然相反。

Q11

请允许我介绍一种政府在经济中发挥关键作用的模型。在这一模式中，最初的政府政策存在缺陷，导致政府支出大幅减少。因此，经济经历了大约三年的严重衰退。在这段时间之后，政府的目标是通过提高信贷来纠正之前的行为。你对政府应该采取的行动有什么看法？

A11

让我澄清一下补偿性政策的概念。首先要考虑的重要一点是，关于补偿性政策，无论它的目标是下调还是上调，除非事先宣布，否则不应实施。在没有预先存在补偿政策的情况下，试图通过在相反的方向上犯下另一个错误来纠正一个错误，可能会导致经济不稳定加剧。补偿性政策的目的首先是使经济冲击不那么严重。当人们意识到补偿性政策时，商业周期的波动往往较小，因为人们更有信心认为衰退将是温和的，经济将迅速恢复平衡，而不会过热。

例如，让我们思考一下美国最近采取过多刺激措施的经历。假设市场已经知道美联储打算将经济拉回趋势线（尽管他们实际上并不打算这么做）。这种情况下，市场会期望非常紧缩的货币政策将经济带回趋势线。仅仅是这种预期就已经让经济放缓了，而利率也会因为这种政策的预期而上升。这些补偿性政策的目的是促进形成稳定的预期。

想象一下，像沙特阿拉伯这样的主要石油生产国因机械故障而关闭其油田一个月。他们希望将油价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但由于技术原因，他们无法在那个月生产任何石油。你可能会认为他们没有办法阻止油价大幅变动，对吧？然而，他们确实有一种方法：他们可以宣布，一旦他们的石油工业重新上线，他们将生产足够的石油，使世界价格回到他们的目标均衡。

其他石油生产商和世界各地的储油商将了解这一承诺，如果油价开始飙升，他们将在高位时出售，推动价格回落。仅仅是对油价将在一两个月内回到某一特定水平的预期，就会使油价目前保持在该水平。换句话说，对未来的预期可以影响当前的状况。这一观点同样适用于宏观经济学。如果公众预期一年后经济将陷入萧条，那么这种预期现在就可能引发萧条。投资可能会停止，因为人们相信明年情况会恶化。然而，如果经济受到冲击，但人们有信心在未来一两年内恢复正常，人们可能会继续他们的投资项目。

补偿性政策旨在培养稳定的预期和公众信心，使人们的行为更加一致，避免从乐观到悲观的极端波动，这可能会恶化商业周期。

Q12

的确，补偿性政策的重要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对政府的信心。然而，如果政府失去了人民的信任，又如何纠正这些错误呢？

A12

这很难。首先，信心是无法用魔法创造出来的。它必须基于一些东西。假设在一个发展中国家，政府几乎快没钱了，他们破产了。在南美、非洲，一些资金短缺的国家，都有过类似的案例。在财政意义上，我现在谈论的是财政政策。所以中央银行可以说我们将把通胀目标定在2%，但如果公众看到这个国家即将破产，他们会认为政府会向中央银行施压，印很多钱来兑付债券，对吗？

人们的信心将会丧失，因为系统中潜在的弱点并没有真正允许中央银行做它想做的事情。我想说的是，要有一个有效的货币政策，你需要一个有独立性和有能力的中央银行来做正确的事情。这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能控制赤字和债务的）政府，这样他们就不必向央行施压，仅仅为了支付账单而印钞，这样央行就可以根据经济状况制定适当的货币政策。

有一些国家陷入恶性通货膨胀，因为他们没有这种能力。他们的财政政策非常糟糕，预算赤字巨大，而且他们依赖印钞。因此，信心不能只是用文字神奇地创造出来。它必须基于其背后的政府的潜在力量。最终，即使你让中央银行独立，如果它经营不善，政府总是可以剥夺它的独立性。因此，政府必须对其财政政策负责，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Q13

我能提出一个替代模型吗？在这个模型中，让我们假设政府的目标是刺激经济，但最初的重点是刺激普通人的消费。然而，这种方法很快被证明是无效的。所以他们把重点转移到刺激必需品的消费上。你认为这种刺激商品消费的转变会比关注公共消费更有效吗？

A13

我不认为货币刺激同时包含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财政政策可以把钱放在非常具体的地方。你可以说我们会刺激基础设施建设，或者你可以说我们会减税，这样人们就会在消费上花更多的钱，或者会建学校或其他什么。财政政策可以有非常具体的目标。货币政策往往会影响整个经济的货币状况，至少在美国是这样。

现在，有一些国家，有时甚至是美国，试图在某些领域制定货币政策，但大多数情况下，货币政策会影响支出的整体名义水平，并不真正针对任何特定部门。我认为不应该这样做。货币政策最好关注整体支出水平。正如我之前所说，使用其他政策工具来确保支出在适当的领域，这最终是一个关于如何在财政政策方面分配的政治决定。政府可以做不同的事情。在美国，我们尝试了不同的方法，但最近几年效果不是很好。有一段时间，我们给每个家庭发了2000美元的支票，试图刺激消费。我们有政府对企业的补贴。我们尝试了不同的方法。在我看来，这些财政刺激措施效果不佳，使预算赤字成为美国的一个主要问题。

我看到有人鼓励其他国家通过巨额预算赤字来刺激经济。有人提到了MMT；我非常反对这种做法。我认为，其他国家，可能包括中国，应该尽量避免仅仅依靠巨额预算赤字来刺激经济的做法，这种做法只是发给人们很多钱花。我不认为这是解决经济问题的长久之计。它造成了未来的债务问题，公共债务问题。

我想我提到了日本的情况：当日本依赖财政刺激时，这对他们的经济没有多大帮助。当他们转向货币刺激时，日本经济变得更加有效。

所以，我理解财政刺激表面上看更有效，因为你很容易看到它的效果。你给别人钱，看起来会有帮助。货币政策更间接，更难看到，但最终，它更有效。

Q14

教授，虽然名义GDP在拥有自由和理性市场的经济中是一个有用的指标，但当资金和资源在行业之间的流动不那么顺畅时，我们应该如何评估经济？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何调整我们的观点？

A14

这是个好问题。我仍然认为名义GDP目标是合适的，即使经济面临你提到的那些问题。在我看来，当经济出现结构性问题、效率低下或资源配置不当时，确实会造成伤害，但允许名义GDP不稳定只会使这些问题恶化，它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它放大了它们。

有时人们认为制定名义GDP目标不是正确的方法，因为经济还有其他问题，比如银行业或住房问题。我的回答是，经济可能同时面临多种问题。这就像断了一条腿，同时又生了一场病，比如感冒或流感。你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腿断了就说他没有得流感，对吗？你也不会认为打断你的腿是解决流感或感冒的方法。这只会增加你的问题。

总体而言，不稳定的名义GDP对经济的危害超过了任何现有的问题。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其他问题。正如你正确指出的那样，肯定存在效率低下和可以更有效、更公平地分配资源的领域。然而，我认为，以名义GDP为目标可能无法解决这些问题，但可以防止不必要地产生新问题。这就是我处理这个问题的方式。

Q15

你认为人工智能会对政府制定货币政策产生什么影响？

A15

我希望，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人工智能将使我们能够对名义GDP做出更准确的预测，并更好地了解其当前状况。目前，由于滞后和延迟，我们往往很难知道这一点。

但如果人工智能足够聪明，有足够的信息可供使用，它就可以在互联网上搜索正在发生的一切，正在进行的一切金融交易。甚至你可以想象把卫星所观察到的灯光亮度和购物区停车场的汽车数量当作经济活动的指标。世界各地分布着数量惊人的信息。如果这些信息可以汇集在一起，人工智能可以开始分析已开发的模型，试图找出它与名义GDP的相关性，我们也许能够更准确地估计名义GDP现在是多少，它的趋势是什么，它的（长期）走向是什么。金融市场正在提供暗示或迹象，但所有这些信息都有成千上万条，单独看每一条信息本身很难解释什么。我的希望是，人工智能可以查看大量不同种类的信息并得出结论，创建模型，使其能够比我们现在更有效地估算名义GDP。

所以这将是我的主要愿望，这是建议美联储应该做什么具体的货币政策，无论是货币供应量或利率或类似的东西，这是很难估计的。

Q16

一些人建议，采用金本位制将是解决通货膨胀和稳定必要资产的好办法。他们主张回归金本位制。你对这个提议有什么看法？你是否认为，如果我们有充足的黄金供应，回归金本位制的成本将是可接受的？

A16

这是个好问题。我个人不支持回归金本位制。虽然历史上可能有一段时间它起到了作用，但我认为它不是今天的最佳解决方案。一些人支持金本位制，因为他们不相信政府会负责任地管理货币，担心他们可能会印制过多的货币导致通货膨胀。然而，如果你不能相信拥有现代货币体系的政府，你也不能相信金本位制下的政府。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各国政府开始对金本位制施加更多的控制，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大萧条。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实际上写了一本关于金本位制在大萧条中的作用的书。金本位制的支持者认为，它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政府干预了它，但这削弱了他们最初关于金本位制必要性的论点，因为他们不信任政府。如果政府足够值得信赖，可以让金本位制自主运行，那么他们也可以被信任来管理纸币系统。

与黄金数量相对固定的金本位制相比，运行纸币系统为稳定名义GDP提供了更大的灵活性。我认为，纸币体系能够更好地应对货币需求的变化，允许适当调整。因此，出于几个原因，我不认为金本位制是适合我们当前经济环境的制度，尽管它在某些情况下具有历史优势。

Q17

我想问一下中国人民银行的货币政策。由于经济周期的差异，我们看到中国人民银行自2021年以来放松了政策。然而，目前我们的CPI和金融数据似乎并不十分乐观。您对中国人民银行过去两年的货币政策有何看法？你认为我们的央行应该进一步放松货币政策来支持我们的经济吗？

A17

这是个好问题。实际上，这些政策的假设往往是基于降息等指标。然而，我认为这可能不是正确的指标。要确定政策是否已经放松，我们应该考虑名义GDP增长等因素，我认为名义GDP增长并不是很高。我没有回顾最近的数据，但我知道最近中国的通货膨胀有所下降。

如果我的理解是正确的，我会说货币政策并不是特别具有扩张性。这可能是中国通胀水平较低的原因。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中国一直是全球通胀上升趋势中的一个例外。这表明他们并没有像我们在美国、欧洲，特别是英国所看到的那样，采取过度扩张的货币政策。还有其他一些国家，如日本和瑞士，通胀也相对较低。

在我看来，我是根据结果来评估的，我相信中国在避免高通胀方面做得很好。然而，我有点担心，未来中国应该谨慎确保名义GDP增长不会降得太低。我更担心的是政策可能变得过于紧缩。这将取决于中国如何调整其相对于自然利率的利率。如果中国经济出现结构性问题，影响到房地产或出口等行业，自然利率可能会降低。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人民银行应该降低其利率目标，以保持名义GDP以适当的速度增长，目标至少在5%左右。

所以，这就是我评估形势的方式。但是，我了解到，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以及其他地方，人们讨论紧缩和扩张政策往往主要是从降息和加息的角度出发。但我认为，我们应该挑战这一观点，将名义GDP增长率视为一个更全面的指标，同时在许多情况下将利率视为对经济状况的反映和反应，而不是货币政策的直接代表。

注：本文为Scott Sumner教授于2023年10月13日在中央财经大学演讲的问答部分。讲座由经济学院路乾副教授主持。英文文稿经Sumner教授校对。中文翻译：花野、王家乐、路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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