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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周其仁老师组织的北大土地组里,第一次了解杜老的。那时我们经常去各地农村调研,回京后写报告。经常和老师同学吵架,补全错漏的细节,每吵一次,对问题的认识就加深一层。是在那基层与象牙塔的来回穿梭之间,听周老师讲起杜老的故事,才对老人有了一些印象。

老师提到杜老时,很少有拔高的形容词,更多的是一些点滴的细节,杜老怎样开放的与他们讨论问题,怎样包容各种不同的见解。这些细节,老师会有专门的文章纪念吧。印象深的,是有一次开土地会议,张曙光老师提到“开头不易,坚持难,坚持到底更难”,周老师回头问我们记住了没有,后来才知道这是杜老当年的话,现在慢慢体会到这句话的份量。

杜老当年要解决的,是农村土地问题,通过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破除当年的体制、思想与政治障碍。我的理解,是允许农民通过订约自由,来尽可能实现土地与劳动力的有效配置。其实,在基层已经普遍接受的承包做法,难点不在基层,而是北京的意识形态、思想观念。我国是一个建立在理论上的国家,用一系列理论来制定政策、治理国家。将这些政策推广到地域差距极大的各地。政策法律的制定,往往没有基层的根基,而是从种种理论、国际经验中派生出来的。杜老的贡献,是将基层实际发生的事情,找到了意识形态能接受的理论与概念。借助于当年的改革大势,为农民解决了实际问题。

杜老当年解决的主要是农业用地的问题,是吃饱饭的问题。今天,中国的问题早已超出了农业的范围,对大多数农村居民来说,吃饱饭已经不是问题。甚至,农业没法为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他们选择离开故乡,去一个新的城市生活,去融入城市。时代变了,但农村的问题仍没有解决,土地问题仍没有解决。

今天,制约农村居民致富的不再是农业用地,而是集体建设用地。法律政策规定,农村集体建设用地不能出让用于商业与住宅开发,宅基地不能转让,农民不能通过盘活资产致富。这种制度,一方面不允许农民转让土地,另一方面却允许政府征地。伴随城市的扩张,地方政府征用了大量农村土地,转手一卖就是巨大的土地财政收入。那些种种为保护农民设计的政策,变成了地方政府名正言顺通过征地剥夺农民的工具。

尤其是居住在城市近郊的农民,他们的土地房屋已升值,却不能通过转让来变现。租用或购买他们房屋的居民,多数也是从农村来的,买了房却办理不了产权证。没有房产证,没法落户、孩子没法入学,也没法在当地定居。那些根据意识形态,根据完美的理论制定的政策,却制造了城市郊区大量的小产权房,为农民融入城市制造了一系列障碍。

此外,新增建设用地规模以及农转用指标按计划配置,由国土部根据计划层层分配到省,再分配到县。但到了县一级,政府为了招商引资,为了靠土地创收,往往把指标放在城区,去建设新城。但人口聚集、快速发展的乡镇和农村却缺乏指标。农村要发展,要招商引资,又被指标的计划配置所阻碍。一方面,全国各地建了许多空城、鬼城、土地利用效率极低的工业区,另一方面,农村新建的住房没有指标,房子里有人却没有产权。大量农民居住在没有产权的房屋里,没有自己的合法财产。

不知道农民做错了什么,几十年的发展,总要跟他们过不去。杜老当年破除了一个理论,却还有许许多多的理论会诞生并继续制约着农民。这是因为,我国是一个建立在理论上的国家。立法权与政策制定权高度集中于北京,多重层级的障碍,使普通民众难于参与政策的制定。因此,许多政策的制定,是建立在各种想象出的理论上。北京有源源不断的概念和理论来影响政策的制定,而真正生活的农民,他们既不谈论理论,也不讨论概念,更不会参与法律政策的制定。他们只是过着自己的生活。而他们的生活,却被这些悬浮在北京上空的理论管制着。

 
杜老可以欣慰的安息了,他的努力解决了农业土地的问题。而中国的土地问题还没有最终解决,杜老的事业还没有结束。
 
 
路乾
 
于2015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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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乾,中央财经大学经济学副教授,美国马里兰大学经济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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