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耶克用来描述自发市场秩序的词是catallaxy（交换）；而catallaxy是与“经济”（economy）相对而言的。“经济”是一种社会实践，其定义是追求 “目的的单一等级” （unitary hierarchy of ends），而如何实现这些目的的知识是被赋予的。单个企业（或家庭）就是一种经济，可以用工程类科学的方法来评估其在实现规定目标或共同目的方面的成功程度。然而，共同市场是一个由众多企业和家庭组成的网络，它本身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它是企业和家庭通过交换过程相互作用而自然产生的结果：“市场秩序不是建立在共同目的之上，而是建立在互惠之上；也就是说，是建立在不同目的的协调，以实现参与者的共同利益之上的。“。

哈耶克认为，正统新古典主义理论的错误在于，把 “交换”（catallaxy）当作一个经济体来对待，这是因为新古典主义强调静态均衡。这是理性主义（rationalism）的一个例子，因为它假定一种 “有效 ”的经济秩序（传统意义上的 “有效 ”经济秩序，是指不可能将一种资源从一种用途转换到另一种用途并获得净收益的状态）可以在没有市场过程——发出关于品味、成本等信息的信号——的情况下被设计出来。然而，这要假定信息是完美的，而现实世界的特点是无知、变化和不确定性，因此知识不可能被 “客观化 ”并服务于既定目的。我们所能期待的只是一种趋向均衡的趋势，因为个人的行动是通过价格机制得以协调（co-ordinated）的。因此，哈耶克将主观主义从价值理论扩展到了市场过程理论。

当然，这种理论，即在分散的交换体系中存在均衡趋势，只是一种经验理论，有可能被证伪。从逻辑上讲，系统可能会受到内生性的 “冲击”，以至于参与者的计划可能无法协调。事实上，有一些极端的 “主观主义者 ”不仅拒绝接受关于静态均衡的新古典正统理论，而且还提出，由于 “预期 ”的分歧，未来的盈利机会可能不会被利用，因此经济行为主体的行动甚至不存在协调的趋势。在 G.L.S.沙克尔和路德维希.拉赫曼的著作中，有这样一种暗示，即自发出现的秩序可能只是一种偶然现象，而不是相互依存的经济体系的理论属性。在哈耶克早期的市场过程理论研究中，他主要关注的是某些外生因素（如政府对货币的控制）对经济行为主体行动的失调影响，他并没有认真考虑过在存在无知和不确定性的情况下产生自发无序的可能性。此外，尽管哈耶克将其理论作为一种经验理论，但他并没有说明在什么情况下这一理论可能被证伪。哈耶克的假定是，“交换”（catallaxy）正在趋向均衡，而不会因内生因素而偏离均衡。

哈耶克的论点是，在标准的一般均衡模型中，竞争并不存在，因为如果存在均衡，竞争就已停止，进一步交易的机会也已耗尽。一般均衡模型中没有考虑的是，这种稳定状态是如何形成的，或者是什么机制产生了这种最佳状态。哈耶克的理论认为，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中，竞争的 “发现过程 ”会自发地协调分散的信息，从而带来均衡的趋势。正统理论提出的一系列 “正确 ”价格只是一种假象；在现实中，价格在某种程度上总是 “不正确 ”的，因此总是暗示着通过竞争过程对资源进行了某种重新分配。

在这里，企业家的作用变得非常重要，因为协调过程取决于企业家精神这一特殊活动的存在。通过“预测 ”或许可以更好地解释企业家精神的概念。由于一般均衡模型假定了对品味、成本等的了解，这意味着可以机械地预测资源的有效配置。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企业家精神就是多余的了。

然而，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未来是不可知的，可预测的结果在认识论上是荒谬的。企业家虽然受自身利益的驱使，却意外地扮演了一个有益于社会的角色，他协调经济知识，产生了一个看似由全知全能的立法者设计和预测的结果，但显然这样的结果不可能是这样产生的。

因此，从竞争过程的这一观点来看，垄断等市场缺陷并不是可以通过立法来消除，并产生所谓 “福利损失 ”的异常现象，而很可能是自发秩序得以出现的必要因素。这可能是因为垄断反映了卓越的效率，也可能是因为如果没有获得垄断收益的前景，那么某种商品就根本不会被生产出来。在所有这些情况下，都存在着企业家活动。无论如何，只要没有政府设置的进入壁垒，垄断者的经营就会受到某种制约，因此与其通过法律消除垄断，人为地制造某种抽象的 “完全竞争 ”概念，不如让自然的竞争过程发挥作用。哈耶克认为，“自然”垄断极为罕见，大多数垄断都是政府蓄意干预的产物；即使存在垄断，市场本身也是一个自然过程，会产生自己的纠正机制。

价格体系最重要的特点是节约知识。每个参与者只需对整个系统有少量的知识，协调就能成功，因为它的信号 “使单个生产者只需观察几个指针的移动，就像工程师观察几个刻度盘的指针一样，就能根据变化调整自己的活动，而他们所知道的可能永远不会超出价格变动所反映的信息”。（节选自Norman Barry,The Tradition of Spontaneous Order,1982，由朱海就翻译，标题为译者所加）